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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有情有义怜难侣 无法无天振饥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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娘,谋人家的金笛子,都给我听见啦。还说得嘴硬?”徐天宏一听金笛
子,忙问原因。周绮将听到的话说了一遍,并说已将那糖里砒霜杀了。她说到这里,忙出去
告诉老婆婆,说已替他儿子媳妇报仇雪恨。那老婆婆眼泪鼻涕,又哭又谢,不住念佛。徐天
宏等周绮回进来,问曹司朋道:“那拿金笛子的是怎样一个人?女扮男装的又是谁?”周绮
拔出单刀,在一旁威吓:“你不说个明明白白,我一刀先搠死你。”
曹司朋害怕之极,说道:“小……小人照说就是……昨天唐六爷来找我,说他家里有两
个人来借宿,一个身受重伤,另一个是美貌少年。他本来不肯收留,但见这少年标致得出
奇,就留他们住了一宿,后来听这少年说话细声细气,举止神情都像是女子,又不肯和那男
子同住一房,所以断定是女扮男装的。”周绮道:“于是他就来向你买药了?”曹司朋道:
“小人该死。”徐天宏道:”那男的是甚么样子?”曹司朋道:“唐六爷叫我去瞧过,他大
约二十三四岁,文士打扮,身上受了七八处刀伤棍伤。”徐天宏道:“伤得厉害吗?”曹司
朋道:“伤是很重,不过都是外伤,也不是伤在致命之处。”
徐天宏见再问不出甚么道理来,伸手端药要喝,手上无力,不住颤抖,将药泼了些出
来。周绮看不过眼,将药碗接过,放在他嘴边。徐天宏就着她手里喝了,道:“多谢。”曹
司朋瞧在眼里:心想:“这两个男女强盗不是兄妹,哪有哥哥向妹子说‘多谢’的?”徐天
宏喝了药后,睡了一觉,出了一身大汗,傍晚又喝了一碗。这曹司朋人品虽坏,医道却颇高
明,居然药到病除。再过一天,徐天宏好了大半,已能走下炕来。
又过了一日,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强骑马上路,对周绮道:“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,
不知怎么会投在恶霸家里。那恶霸虽已被你杀死,想无人碍,但我总不放心,今夜咱们去探
一探。你瞧怎样?”周绮道:“他是你十四弟?”徐天宏道:“他到你庄上来过的,你也见
过,就是我们总舵主派他第一个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。”周绮道:“喂。早知是他,将他接
到这来,和你一起养伤,倒也很好。”徐天宏笑了笑。过了一会,沉吟道:“那女扮男装的
却又是谁?”到得傍晚,周绮将两只元宝送给老婆婆,她千恩万谢的收了。周绮将曹司朋一
把提起,手起刀落,将他一只右耳割了下来,喝道:“你把我哥哥医好,才饶你一条狗命,
以后再见到你为非作歹,嘿嘿,那糖里砒霜就是榜样。我一刀刺进你心窝子里。”曹司朋按
住创口,连说:“不敢。”周绮怒道:“你说我不敢?”曹司朋道:“不,不,不是姑娘不
敢,是……是小的不敢。”徐天宏道:“咱们过三个月还要回来,那时再来拜访曹大夫。”
曹司朋又说:“不敢,不敢!不……不是英雄不敢拜访,是……是小的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
周绮道:“你骑他的马,咱们走吧。”两人上马往文光镇奔去。周绮问道:“你说咱们过三
个月再回来,干么呀?”徐天宏道:“我骗骗那大夫的,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为难。”周绮
点点头,行了一段路,说道:“你对人干么这样狡猾?我不喜欢。”徐天宏一时答不出话
来,隔了半晌,说道:“姑娘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。对待朋友,当然处处以仁义为先,但对
付小人,你要是真心待他,那就吃亏上当了。”周绮道:“我爹爹说宁可自己吃亏,决不能
欺负别人。”徐天宏道:“这就是你爹爹的过人之处,所以江湖上提到铁胆庄周老爷子,不
论是白道黑道、官府绿林,无人不说他是位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,人人都是十分钦佩。”周
绮道:“你干么不学我爹爹?”徐天宏道:“周老爷子天性仁厚,像我这种刁钻古怪的人怕
学不上。”周绮道:“我就最讨厌你这刁钻古怪的脾气。我爹爹说,你好好待人家,人家自
然会好好待你。”徐天宏心中感动,一时无话可说。周绮道:“怎么?你又不高兴了?又在
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?”徐天宏笑道:“不敢,不敢,是小的不敢,不是姑娘不敢。”周绮
哈哈大笑,道:“也不拣好的学,却去学那狗大夫。”徐天宏笑道:“甚么狗大夫?是治狗
的大夫呢,还是像狗一样的大夫?”周绮格格而笑,道:“是治狗的大夫。”
两人一路谈笑,颇不寂寞。经过这一次患难,徐天宏对她自是衷心感激,而周绮也怕有
恩于人,人家故意相让,反而处处谦退一步。周绮道:“以前我只道你坏到骨子里去了,哪
知……”徐天宏道:“哪知怎样?”周绮道:“我瞧你从前使坏,是故意做出来的。你干么
老是存心怄我呀?我这人教你瞧着生气,是不?”徐天宏道:“一个人是好是坏,初相识常
常看错。我当初哪知姑娘是这样一副好心肠。”周绮笑道:“你那时以为我又骄傲又小气,
是不是?”徐天宏笑了笑不答。
两人等天黑了才进文光镇,找到糖里砒霜的宅第,翻进墙去探看。徐天宏抓到一名更
夫,持刀威吓,问他余鱼同的踪迹。那更夫说唐六爷那天在小玫瑰家里被曹司朋大夫杀死,
家里乱成一团,借宿的两人一早就走了。周绮道:“咱们追上他们去。”不一日过了皋兰,
再走两日,徐天宏在路上发现了陈家洛留下的标记,知道大伙要在开封会齐,忙对周绮说
了。周绮听说众人无恙,大喜不已,她一直记挂着爹爹,此时才放了心,打三斤酒喝了个痛
快。这时徐天宏肩上创伤已经收口,身子也已复原。两人沿路闲谈,徐天宏说些江湖上的轶
闻掌故,又把道上一切禁忌规矩,详加解释。她听得津津有味,说道:“你早跟我说这些不
好么?以前老跟人家拌嘴。”
这一日来到潼关,两人要找客店,一打听是悦来老店最好,到得客店一问,上房只剩下
一间了。徐天宏拿出一串钱塞给店小二,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间。店小二十分为难,张罗了半
天,回来说:“别的店房确实住满了。这位爷和这位姑娘不知是甚么称呼?”徐天宏道:
“她是我妹子。”店小二道:“既是亲兄妹,住一间房也不打紧啊!”周绮怒道:“要你多
罗唆……”话未说完,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,嘴一努,说道:“好,一间就一间。”周绮
一路跟他行来,见他对待自己彬彬有礼,确是个志诚君子,此刻忽要同住一房,又害羞,又
疑心,在店小二面前只好闷声不响。到得房间,徐天宏立即把门带上,周绮满脸通红,便要
发话,徐天宏忙打手势,叫她不可作声,轻声道:“刚才见到镇远镖局那坏蛋么?”周绮惊
道:“甚么?带了人来捉文四爷、害死我弟弟的那个东西?”徐天宏道:“刚才我瞥见一
眼,认不真,我怕他瞧见咱们,所以赶紧进屋,待会去探一探。”
店小二进来泡茶,问要甚么吃的,徐天宏嘱咐后,说道:“北京镇远镖局的几位达官爷
也住在这里,是不是?”店小二道:“是啊,他们路过潼关,总是照顾小店的生意。”徐天
宏等店小二出去,说道:“这童兆和是元凶首恶,咱们今晚先干掉他,好给你弟弟及四哥报
仇。”周绮想到弟弟惨死,铁胆庄被烧,气往上冲,不是徐天宏极力劝阻,早已拔刀闯了出
去。徐天宏道:“你躺一会儿,养一下神。到半夜里再动手不迟。”说着坐在桌边,伏案假
寐,不再向周绮瞧上一眼。周绮只得沉住气,斜倚炕上休息,好容易挨到二更时分,实在按
捺不住了,拔出单刀,说道:“走吧。”徐天宏低声道:“他们人多,怕有好手。咱们先探
一探,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来,单独对付他。”周绮点点头。两人在院子中张望,见东边一
间上房中透出灯光,徐天宏一打手势,两人蹑足过去,周绮在窗上找到一条隙缝,附眼往里
窥看。
徐天宏握住兵刃,站在她身后望风,见她忽然站起,右腿飞起往窗上踢去,不由得一
惊,忙闪身挡在她面前,周绮一脚踢出,刚刚踢到徐天宏胸前。急忙缩转,这一踢势道过
猛,用力收回,不由得倒跌数步。徐天宏跟着纵到,低声问:“怎么?”周绮道:“快动
手。我妈妈在里面,给他们绑住了。”徐天宏大惊,忙道:“快回房商量。”回到房中,周
绮气急败坏的道:“还商量甚么?我妈妈给这些小子抓住啦。”徐天宏道:“你沉住气,我
包你救她出来。房里有多少人?”周绮道:“大约有六七个。”徐天宏侧头沉吟。周绮道:
“怕甚么?你不去,我就一个人去。”徐天宏道:“不是怕,我在想法子,又要救你妈妈,
又要杀那小子,这两件事总要同时办到才好。”周绮道:“先救妈妈。那小子杀不到就算
啦。”正在此时,门外一阵脚步声经过,徐天宏忙摇手示意,只听得有人走过门口,口中唠
唠叨叨的抱怨:“三更半夜的,不早早挺尸,还喝甚么烧刀子?***,菩萨保佑教这班保
镖在半路上遇到强人,将镖银抢个精光!”徐天宏一听,知是店小二,保镖的半夜里要他送
酒,因此满肚子不高兴,灵机一动,对周绮道:“那曹司朋有两包药给你拿来啦,是吗?有
一包他说吃了便人事不知,快给我。”周绮不明他用意,还是拿了出来,问道:“干么?”
徐天宏不答,向她招招手,开窗跳出,周绮跟在他身后。徐天宏走到过道,悄声道:“伏
下,别动。”周绮满腹狐疑,不知他捣甚么鬼,等了一阵,不见动静,正待要问,忽见火光
闪动,店小二拿了烛台、托了一只盘子过来。徐天宏在地下捡了一块小石子掷出,扑的一
声,蜡烛打灭。店小二吃了一惊,骂道:“真是见了鬼,好端端的又没风,蜡烛也会熄。”
放下盘子,转身去点火。徐天宏等他转了弯,疾忙穿出,火折子一闪,看清盘中有两把酒
壶,将那包药分成两份,在两把壶中各倒了一份,对周绮道:“到他们屋外去。”
两人绕到镖师房外伏定,徐天宏往窗缝里望去,果见一个中年妇人双手被缚在背后,坐
在地上。几个人坐着高谈阔论,他识得其中一个是铁琵琶手韩文冲,一个是钱正伦,另一个
便是童兆和,此外还有四个未曾见过的镖师。
只听童兆和道:“人家说起铁胆庄来,总道是铜墙铁壁,哪知给老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
净。哈哈,这叫做:童兆和火烧铁胆庄,周仲英跳脚哭皇天!”周绮在窗外听得清楚,原来
烧庄的果然是他。徐天宏怕她发怒,回手摇了摇。
韩文冲神气抑郁,说道:“老童,你别胡吹啦,那周仲英我会过,这里咱哥儿们一齐
上,也未必是他对手。他日后找上镖局子来,有你乐的啦!”童兆和道:“照哇!咱们是福
星当头,偏偏铁胆周的婆娘会找上咱们来。现下有这女人押着,他还敢对咱们怎的?”说到
这里,店小二托着盘子,送进酒菜来。众镖师登时大吃大喝起来。韩文冲意兴萧索,童兆和
不住劝他喝酒,说道:“韩大哥,好汉敌不过人多,你栽在他们手里,又有甚么大不了的?
下次咱们约齐了,跟他们红花会一对一的见过高下。”一名镖师道:“别人一对一那也罢
了,老童你跟谁对?”童兆和道:“我找他们的娘儿……”话未说完,突然咕咚一声,跌在
炕下,众人吃了一惊,忙去扶时,忽然手酸脚软,一个个晕倒在地。徐天宏将单刀伸进窗
缝,撬开了窗,跳进房中。周绮跟着跳进,只叫得一声“妈”,眼泪已流了下来,忙割断缚
着母亲双手的绳索。周大奶奶乍见爱女,恍在梦中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?徐天宏将童兆和提
起,叫道:“周姑娘,你给兄弟报仇。”周绮挥刀砍去,童兆和登时了帐。此人一生为非作
歹,兴风作浪,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,今日终于命丧徐天宏与周绮之手。周绮挺刀又要去杀
其余镖师,徐天宏道:“这几个罪不至死,饶了他们罢。”周绮点点头,收回单刀。
周大奶奶知道爱女脾气,要怎样便怎样,向来任性而行,除了父亲的话有时还听几句,
此外谁都劝她不动,见她对徐天宏的话很是遵从,不禁暗暗纳罕。
徐天宏在众镖师身上一搜,搜到了几封信,也不暇细看,放在怀内,说道:“咱们快回
房去,收拾东西就走。”三人跳窗回房,徐天宏执了包裹,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作房饭
钱,到马厩里去牵了三匹马,向东而去。
周大奶奶见女儿和徐天宏同行,竟然同住一房,更是疑心大起,她也是火爆霹雳的脾
气。连问:“你爹呢?这位爷是谁?怎么跟他在一起?又和爹闹了脾气出来,是不是?”周
绮道:“你才是跟爹闹了脾气出来的。妈,你待会再问好不好?”母女两人都是急性子,说
着就要争吵起来。徐天宏忙来劝解。周绮嗔道:“都是为了你,你还要说呢!”徐天宏一笑
走开。母女两人鼓起了嘴,各想各的心事。当晚在一家农家借宿,母女俩同枕共话,周绮才
把经过情形一一说了。她不善说辞,周大奶奶又性急乱问,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,一个赌
气不说,一个骂女儿不听话,闹到半夜,才互将别来情形说了个粗枝大叶。
原来周大奶奶痛惜爱子丧命,悲愤交集,离家出走,到皋兰去投奔亲戚许家。主人虽然
殷勤款客,但她心中有事,闲居多日,实在闷不过了,径自不别而行。这日来到潼关,在悦
来客店见到镇远镖局的镖旗,想起大弟子孟健雄曾说,累她爱子死于非命的是镇远镖局的镖
头童兆和,夜里便跳进店去查看。听得众镖师言谈,那童兆和正在其内,她怒气难忍,冲进
动手,镖局中人多,终于被擒。她料想自己孤身一人,决无幸免,哪知女儿竟会忽然到来。
周绮说起这番报仇救人全是徐天宏出的计谋,周大奶奶心中好生感激。
次日上路,周大奶奶问起徐天宏的家世。徐天宏道:“我是浙江绍兴人,十二岁上全家
就给官府陷害死光了,只逃出了我一个。”周大奶奶道:“官府干么害你呀?”徐天宏道:
“绍兴府知府看中我姊姊,要讨她做小,我姊姊早就许了人家,我爹当然不答应。知府就说
我爹勾结土匪,我爹爹、妈妈、哥哥都下在监里,教人传话给我姊姊,说只要她答应,就放
我爹出来。我那未过门的姊夫去行刺知府,反给捕快打死了。我姊姊得到讯息,投河自尽。
这一来,我爹爹、妈妈、哥哥还有活路么?”周绮听得怒不可遏,说道:“你报了仇没
有?”徐天宏道:“等到我长大,学了武艺,回去找那知府,他已升了官,调到别的地方去
了。这几年来到处找寻,始终没得到消息。”周绮道:“这狗官叫甚么名字?我决放他不
过。”徐天宏道:“只知道他姓方,至于叫甚么名字,那时候我年纪小,就不大清楚了。他
左脸上有一大块黑记,一见面就知道。”周绮嗯了一声。
周大奶奶又问他结了亲没有,在江湖上这多年,难道没看中哪家的姑娘?周绮笑道:
“他这人太刁滑,没哪个姑娘喜欢他。”周大奶奶骂道:“大姑娘家,风言风语的,像甚么
样子!”周绮笑道:“你要给他做媒是不是?哪家姑娘呀?是不是许家妹子?”当晚宿店,
周大奶奶埋怨女儿:“你一个黄花闺女,和人家青年男子同路走,同房宿,难道还能嫁给别
人吗?”周绮道:“他受了伤,我救他救错了吗?他虽然诡计多端,可是对我一向规规矩矩
的。”周大奶奶道:“这个你知道,他知道。我相信,你爹爹相信。但别人能相信么?除非
你一辈子不嫁人。否则给丈夫疑心起来,可别想好好做人。这是咱们做女人的难处。”周绮
道:“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。”两人越说越大声,又要争吵起来。周大奶奶道:“那位徐爷
就住在隔房,别教人家听见了不好意思。”周绮道:“怕甚么?我又没做亏心事,干么要瞒
他?”次日母女俩起来,店小二拿了一封信进来,说道:“隔房那位徐爷叫我拿给奶奶
的。”周绮忙问:“他人呢?”店小二道:“他说有事先走一步,今儿一早骑马走了。”周
绮抓住他领口,喝道:“你干么不来叫我们?”店小二道:“徐爷说不必了,他的话都写在
信上。”周绮放下店小二,抢信来看,见信上写道:“周大奶奶、周姑娘赐鉴:天宏受伤,
亏得周姑娘救命,感激之心,不必多说。现在两位母女团圆,此去开封,路程已近,天宏先
走一步,请勿见怪。周姑娘相救之事,天宏当然终身不忘,但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,请两
位放心可也。徐天宏上。”周绮看了,呆了半晌,把信一丢,回房躺在炕上重又睡倒。周大
奶奶叫她吃饭动身,她不言不语,不理不睬。周大奶奶急道:“我的大小姐,咱们不是在铁
胆庄哪,怎么还发大小姐脾气?”周绮仍是不理。周大奶奶道:“你怪他一个儿不声不响的
走了,是不是?”周绮气道:“他是为我好,我怎能怪他?”周大奶奶道:“那么你在怪我
了?”周绮翻身向里,把被蒙住了头。周大奶奶道:“你怪我甚么呀?”周绮霍的坐起,说
道:“你昨晚的话,一定都让他听见啦。他怕人家说闲话,害我嫁不了人,所以独个儿先
走。他信上不是说‘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’吗?我嫁不嫁,你操甚么心?我偏不嫁人,偏
不嫁人!”
周大奶奶见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,知她对徐天宏已生真情,虽然自己还未必明白,但
不知不觉间已把心情流露了出来,于是低声安慰:“妈只有你一个女儿,难道还不疼你?咱
们到开封府见了你爹,要他作主,将你许配给这位徐爷。你放心,一切包在妈的身上。”周
绮急道:“谁说要嫁他了?我有甚么不放心?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,我也不去救他一
救。别说一救,半救也不救。”徐天宏那晚在客店宿下,取出从镖师身上搜来的几封书信,
在灯下细看,有一封是镇远镖局总镖头王维扬写给韩文冲的,催他即日赴京,护送一批重宝
前赴江南云云,其余的都无关紧要。徐天宏看了也不在意,忽听得隔房周氏母女吵嚷起来,
好几次提到自己名字,一听之后,十分不安,自忖周绮如因救护自己而声名受累,那如何对
得住她?于是留下一封信,一早就先行走了。到得河南省境,只见沿河百姓都因黄水大涨而
人心惶惶。徐天宏见灾象已成,暗暗叹息,心想:“黄河虽属天灾,但只要当道者以民为
心,全力施为,未始没有挽救之道,但做官的都当河工是肥缺,一上任就大刮特刮,几时有
一刻把灾害放在心上?”依着记号寻到开封,在汴梁豪杰梅良鸣家中遇见了群雄。众人见他
无恙归来,欢忭莫名。梅良鸣张宴接风。这时章进、卫春华、心砚各人的伤都已将息好了。
石双英赴回疆送信未回,常氏双侠还在探听文泰来下落,蒋四根则到黄河边上查察水势去
了。徐天宏对周仲英不提周大奶奶与周绮之事,心想反正一天内她们就会赶到,怕他细问起
来,难以措辞,只对群雄说起途中曾听到余鱼同的消息,知他受了重伤,与一个女扮男装的
少女在一起,却不知是谁。众人议论了一会,猜想不出,都甚挂念,但知余鱼同向来机警能
干,必能设法养伤避敌。次日清晨,周绮独自个来到梅家,与父亲及众人见了,众人又各大
喜。厮见后,周绮悄悄对徐天宏道:“你过来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徐天宏心怀鬼胎,料想这
位姑娘一定怪他不告而别,要大大责骂一顿了,打定了主意:“任她怎么骂,我决不顶撞一
句就是。”慢慢走到她跟前。周绮悄声道:“我妈不肯来见我爹,你给我想个法儿。”徐天
宏放下了心,说道:“那么请你爹去见她。”周绮道:“妈也不肯见他,口口声声,说我爹
没良心。”徐天宏沉吟半晌,说道:“好,我有法子。”轻轻嘱咐了几句。周绮道:“这成
么?”徐天宏道:“一定成,你先去吧。”
徐天宏待周绮出门,和众兄弟闲谈了一会,向梅良鸣请问本地名胜,看看时候已到,悄
对周仲英道:“周老爷子,听说这里铁塔寺旁的修竹园酒家,好酒是河南全省都出名的,却
是不可不尝。”一听到好酒,周仲英兴致极高,笑道:“好,我来作东,请众兄弟同去畅饮
一番。”徐天宏道:“这里省城之地,捕快耳目众多,咱们人多去了不好。就由总舵主和小
侄两人陪老爷子去。怎样?”周仲英道:“好,究竟是老弟顾虑周详。”于是约了陈家洛,
三人径投铁塔寺来。
那修竹园果是个好去处,杯盘精洁,窗明几净,徐天宏四下一望,找了个雅座。三人饮
酒吃黄河鲤鱼,谈论当年信陵公子在大梁大会宾朋、亲迎侯嬴的故事。陈家洛叹道:“大梁
今犹如是,而夷门鼓刀侠烈之士安在哉?信陵公子一世之雄,竟以醇酒妇人而终。今日汴
梁,仅剩夷山一丘了。”酒酣耳热,击壶而歌,高吟起来:“闲过信陵饮,脱剑膝前横,将
炙啖朱亥,持觞劝侯嬴。三杯吐然诺,五岳倒为轻,眼花耳热后,意气素霓生……”周徐二
人也不懂他唱的是甚么歌。
三人喝到酒意五分,徐天宏举杯对周仲英道:“周老爷子今日父女团圆,小侄敬你一
杯。”周仲英喝了,叹了一口气。徐天宏道:“周老爷子心头不快,是可惜铁胆庄被烧了
么?”周仲英道:“家财是身外之物,区区一个铁胆庄,又有甚么可惜的?”徐天宏道:
“那么定是思念过世的几位公子了?”周仲英不语,又叹了一口气。陈家洛连使眼色,要他
别再说这些话动他心境,徐天宏只作不见,又道:“当时小公子年幼无知,说出了四哥藏身
之所,周老爷子一怒将他处死。在周老爷子是顾全江湖道义,我们可是万分不安。”陈家洛
道:“七哥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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