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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驱驴有术居奇货 除恶无方从佳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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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狼群脱险、同入玉宫的经过,又见三人相互
间神情亲密,看来陈家洛并非喜新弃旧,忘义负心,霍青桐对他和妹子亦无怨恨之意,三老
心中均感欣慰。天山双鹰均想:“幸亏当日没鲁莽杀了这二人,否则袁大哥固然不依,连我
们徒儿也要……”也要如何,却是难以设想了。交定道贺已毕,众人分别借故走开。余鱼同
见四周已无旁人,说道:“师妹,张召重那奸贼在哪里呀?”李沅芷见他全无温存之态、缠
绵之意,第一句话就问张召重,心中老大不快,说道:“我怎知道呀?”
余鱼同脸色惨白,忽地跪下,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,哭道:“我当年家破人亡,不能
自立,幸蒙恩师见怜收留,授我武艺。我未能报答恩师一点半滴恩情,他就惨被张召重害
死。师妹,求求你指点一条明路。”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,见他又磕下头去,不觉狼
狈失措,忙伸手拉起,摸出手帕丢给他,柔声道:“快擦干眼泪,我带你去就是。”突然间
忽喇一声,骆冰从山后拍手跳了出来,唱道:“小秀才,不怕丑,怕老婆,忙磕头!”
李沅芷羞得满脸通红,跳起身来向内急奔。余鱼同一呆。骆冰挥手叫道:“快追上去
呀!”余鱼同立时醒悟,拔足跟去。骆冰高声大叫,众人随后一齐追去。
张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,吃了些干粮,心头思潮起伏,盘算脱险之后如何邀集帮手,大
破红花会。又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,人又美貌,自己壮年未婚,如能娶她为妻,于功名前途
大有好处,从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遥远,一路上使点计谋,把她骗上手再说。如意算盘打得正
响,前面人影一晃,正是李沅芷笑吟吟的回来。张召重大喜,迎了上去,忽然李沅芷身后一
人倏地扑将上来。张召重一惊,退开一步,左掌“拨云见日”,向旁掠出。那人从他掌下穿
过,右手断笛疾戳,左手两指前伸,直扑到他怀里。张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马真的徒弟余鱼
同,心中一寒,右掌“白露横江”一格,左手迎击,待他闪避,右手已抓住他后心,猛喝一
声,将他向山岩上掼了过去。李沅芷大惊,扑上抱住,但张召重这一掼劲力奇大,带得她也
向山石上撞去,突觉背心双掌一挡,推得她和余鱼同一齐摔在地下,虽然跌得狼狈,却未受
伤,两人双双跃起,才知是陆菲青出掌相救。余鱼同道:“师妹,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。”
李沅芷白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你还向我说这个‘谢’字?”张召重眼见强敌齐至,转身要
逃,只听身旁呼呼两响,两人已掠过身边,挡在前面,正是袁士霄和陈正德,背后陆菲青喝
道:“姓张的,你还待怎的?跟我们走吧!”张召重霎时间万念俱灰,哼了一声,转身垂手
走出。当下陆菲青、陈家洛、文泰来、霍青桐等在前,袁士霄、陈正德、关明梅等在后,将
他夹在中间,走了出来。
张召重本以为李沅芷不慎为敌人发见,众人暗暗跟了进来,只有自认晦气,走了一程
路,见前面李沅芷侧身和骆冰说话,笑逐颜开,显见一股子喜气从心中直透出来,这一下子
气炸心肺,咬牙切齿的暗骂:“好,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卖了我!”各人捕到元凶巨恶,无不
欢喜异常,到太阳快下山时,已走出迷城。陈家洛拿出点穴珠索,对章进和心砚道:“把他
反背捆了。”章进接过珠索。张召重忽地大吼一声,猛窜出去,左手伸出,已勾住李沅芷手
腕,夹手把凝碧剑夺过,右掌一招“白虹贯日”,使足全力向她后心击去。李沅芷身子急
偏,却哪里避得开,这掌正中左臂,喀喇一响,手臂已断,张召重第二掌随着打到。陆菲青
在他夺剑时已知不妙,第一掌打出时不及相救,这时猱身疾上,也是一掌打出,直击他太阳
穴。张召重右掌翻转,拍的一声,双掌相抵,各自震退数步。两人自在师门同窗习艺以来,
二十余年中从未交过手。各自砥砺功夫,这时双掌相震,都觉对方功力深厚,与在师门时已
大不相同。李沅芷身受重伤,倒在地下。骆冰把她扶起,见她已痛得晕了过去。袁士霄摸出
一颗丸药,塞在她口里。群雄见张召重到此地步还要肆恶,无不大怒,团团围住。张召重心
想:“人人都有一死,我火手判官可要死得英雄!”横剑当胸,傲然说道:“你们是一起来
呢?还是一个个依次来?我瞧还是一齐上好些!”
陈正德怒道:“你有甚么本事,敢说这样的大话?我先来斗斗。”文泰来道:“陈老爷
子,这奸贼辱我太甚,让在下先上。”余鱼同叫道:“他害死我恩师,我本领虽不及他,但
要第一个打。四哥,等我不成时你来接着。”众人都恨透了他,纷要争先。陈家洛道:“咱
们不如来拈阄。”袁士霄道:“他不是我对手,我不打了吧。”徐天宏道:“我们不是他对
手,我和四嫂、九弟、十弟、十四弟、十五弟一起拈。我们六个人合力斗他。”张召重道:
“陈当家的,咱们在杭州时曾有约比武,这约会还作不作数呀?”陈家洛知他要挑自己动
手,说道:“不错,那次在狮子峰上你伤了手,咱们说定比武之约延期三个月,现下正好完
了这个心愿。”张召重道:“那么我先陪陈当家的玩玩,另外众位缓一步如何?”他和陈家
洛多次交手,知他武功还逊自己一筹,如能将他擒住,用以挟制,或可设法脱身,倘若擒他
不住,也要打死这个红花会大头脑,自己再死,也算够了本。徐天宏猜到他心思,叫道:
“擒拿你这奸贼,若要总舵主亲自出手,要我们红花会众兄弟何用?九弟、十弟、十四弟,
咱们上啊!”卫春华、章进、余鱼同、心砚都欺上两步。张召重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只道
红花会虽然犯上作乱,总还讲江湖上道义。哪知竟是没信没义的匪类!”陈家洛手一摆,
道:“七哥,他不和我见个输赢,死不甘心。姓张的,不论你使甚么奸计,今日要想逃命,
那叫做痴心妄想。你上来!”张召重凝碧剑一抖,说道:“究竟还是你爽快,露兵刃吧!”
陈家洛道:“用兵刃胜你,算得甚么英雄?我就是空手接着。”张召重大喜,有了这可乘之
机,那肯放过,忙道:“要是我用剑胜不得你空手,我当场自刎,用不到旁人再动手。要是
我胜了你呢?”陈家洛道:“那自有别位前辈和兄弟们接上。你是盼我说:胜了我就放你走
路。嘿嘿,到了今天,你还不知已经恶贯满盈么?”张召重长剑一伸,喝道:“人生在世,
有谁不死?死活之事,张某也不放在心上。”陈家洛道:“在杭州提督府地牢之中,文四爷
和我擒住你后饶你不死;狮子峰上、兆惠大营之外,又曾两次饶你;日前在狼群,再教你一
次性命。红花会对你可算得仁至义尽。哪知你至死不悟,今日任凭如何,决不能饶了。”张
召重道:“你上吧,我也让你四招不还手就是。”陈家洛道:“好!”纵身而上,劈面两
拳。张召重一矮身子,躲了开去,果然没有还手。陈家洛右脚横踩,乘张召重纵起身来,突
然左腿鸳鸯连环,跟着横扫一脚。照一般拳术,对手既然跃起,自然继续攻他身子,使他身
在空中,难以躲避,但陈家洛这一腿却踢在他脚下空处,只是时刻拿捏极准,敌人落下时刚
好凑上。这正是“百花错拳”中的精微之着,令人难以逆料。袁士霄见爱徒将自己所创拳术
运用得十分巧妙,甚是得意,转头向关明梅道:“怎样?”陈正德接口道:“果然不凡!”
张召重见陈家洛突使怪招,不及闪避,只得一剑“斗柄南指”,向他胸口刺去。陈家洛收腿
侧身,两下让过。章进骂道:“无耻奸贼,你说让四招,怎么又还手了?”张召重脸一沉,
更不打话,凝碧剑寒光起处,嗤嗤嗤一阵破空之声,向陈家洛左右连刺。陆菲青暗暗心惊:
“这恶贼剑法竟如此精进,当年师父壮盛之时,似也没如此快捷。”提剑右手,凝神望着陈
家洛,只要他稍有失利,立即上前相救。只见两人愈打愈快,陈家洛的人影在剑光中穿来插
去,张召重柔云剑法虽精,一时也奈何他不得。旁边余鱼同和骆冰扶着李沅芷,这时她已悠
悠醒转,只觉臂上胸口,阵阵剧痛,睁眼见到余鱼同扶着自己,心中大慰。余鱼同道:“痛
得还好么?待会请陆师叔给你接骨,你忍一忽儿。”李沅芷微微一笑,又闭上了眼。
香香公主拉着姊姊的手,道:“他怎么不用兵器?胜得了么?”霍青桐道:“咱们有这
许多人,不用怕。”心砚焦急万分,恨不得冲过去插手相助,问霍青桐道:“姑娘,你说公
子没危险么?”霍青桐记起前事,白了他一眼,转头不理。心砚大急,想要分辩谢罪,一双
眼又不敢离开陈家洛身上。文泰来虎目圆睁,眼光不离凝碧剑的剑尖。卫春华双钩钩头已被
削断,但仍紧紧握在手中,全身便如是一张拉满了的弓一般。骆冰腕底扣着三柄飞刀,眼光
跟着张召重的后心滴溜溜地打转。李沅芷又再睁开眼来,忽然轻轻惊呼,向东一指。余鱼同
转头望去,只见面前出现了一片奇景:远处一座碧绿的大湖,水波清漪,湖旁白塔高耸,屋
宇栉比,竟是一座大城。余鱼同一惊跳起,但随即想到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,景色虽奇,
却尽是虚幻。其余各人凝神观战,都没见到。李沅芷道:“那是甚么啊?咱们回到了杭州
吗?”余鱼同低声道:“那是太阳光反射出来的幻象。你闭上眼养一会儿神吧。”李沅芷
道:“不,这宝塔是杭州雷峰塔。我跟爹爹去玩过的。爹爹呢?我要爹爹。”余鱼同允她婚
事,本极勉强,只是为了要给恩师报仇,一切全顾不到了,这时见她身受重伤,神智模糊,
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,轻轻拍着她手背道:“咱们这就动身回去,我跟你去见你爹爹。”
李沅芷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,忽问:“你是谁?”余鱼同见她双目直视,脸上没一点血色,
害怕起来,答道:“我是你余师哥,咱俩今儿定了亲啊。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。”李沅芷垂
下泪来,叫道:“你心里是不喜欢我的,我知道。你快带我见爹爹去,我要死啦。”眼望远
处幻象,道:“那是西湖,我爹爹在西湖边上做提督,他……他……你认识他么?”
余鱼同心里一阵酸楚,想起她数次救援之德,一片痴情,自己却对她不加理睬,要是她
伤重而死,如何是好?一时忘情,伸手把她搂在怀里,低声道:“我心里是真正爱你的,你
不会死。”李沅芷叹了口气。余鱼同道:“快说:‘我不会死!’”李沅芷胸口一阵剧痛,
又晕了过去。张召重这一掌劲力凌厉,她断臂之外,胸口更受震伤。
这时张召重和陈家洛翻翻滚滚,已拆了一百余招。初时陈家洛的“百花错拳”变招倏
出,张召重又在强敌环伺之下,不免气馁,手中虽有兵刃,却也不敢莽进,一面要解拆对方
古怪繁复、不成章法的拳术,一面要找寻空隙,想一举将他擒住,再见陆菲青、骆冰、霍青
桐等人手中似都扣着暗器,于是更加严守门户,不敢露出丝毫空隙,以防旁人暗袭,这样一
分神,双方打成了平手。再拆数招,张召重心想:“再耗下去,是何了局?就算胜了这姓陈
的小子,他们和我车**战,打不死我,也把我拖得累死。”这时对“百花错拳”的格局已
大致摸熟,即使对方突使怪招,也可应付得了,胆子一壮,剑法忽变。他柔云剑术施展开
来,连绵不断,记记都是进手招数,登时攻守易势,陈家洛连连倒退。倏地张召重一招“耿
耿银河”,凝碧剑一剑横削,随即千头万绪般乱点下来,真若天上繁星一般。陈家洛眼见无
法招架,忽地跳出圈子,要避开他这番招招相连的攻势,再行回击。卫春华和章进齐向张召
重扑去。凝碧剑“耿耿银河”招术尚未使完,张召重更不停手,飕飕两剑,卫章两人均已带
伤。文泰来猛喝一声,挺刀正要纵前,陈家洛已掠过他身边,轻轻两掌,打向张召重面门。
这两掌看来全不使力,但部位恰到好处,他不论低头躲避还是回剑招架,都已不及,只听声
音清脆,拍拍两下耳光。张召重又惊又怒,提剑退出三步,嗔目怒视。
众人明见陈家洛已落下风,忽然轻描淡写的上去拍了两记耳光,都是大为惊奇。卫章两
人乘机退下,好在受伤均不甚重,骆冰和心砚分别给他们包扎。
陈家洛对余鱼同道:“十四弟,烦你给我吹一曲笛子。”余鱼同脸一红,忙将李沅芷放
在地下,横笛口边,问道:“吹甚么?”陈家洛微一沉吟,道:“霸王虽勇,终当命丧乌
江,你吹《十面埋伏》吧!”余鱼同不明他的用意,但总舵主有命,当下奋起精神,吹了起
来。金笛比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,这曲子尤其昂扬,一开头就隐隐传出兵甲金戈之音。陈家
洛双掌一错,说道:“上来吧!”身子一转,虚踢一脚,犹如舞蹈一般。张召重见他后心露
出空隙,遇上了这良机,手下哪里还肯容情,长剑直刺。
众人惊呼声中,陈家洛忽地转身,左手已牵住张召重的辫尾,配合着余鱼同笛中节拍,
把辫子在凝碧剑上一拉,一条油光漆黑的大辫登时割断。陈家洛右手拍的一掌,张召重肩头
又中。他连挨三掌,虽然掌力不重,并未受伤,然而凭自己武功,非但没能让过,而且竟没
看出对方使的是何手法,辫子被截,更是奇耻,但他究是内家高手,虽败不乱,又再倒退数
步,凝神待敌。陈家洛合着曲子节拍,缓步前攻,趋退转合,潇洒异常。霍青桐大喜,对香
香公主道:“你瞧,这就是他在山洞里学的武功。”香香公主拍手笑道:“这模样真好
看。”陈家洛伸手拍出,张召重举剑挡开,反手一撩,两人又斗在一起。张召重凝剑严守,
只要对方稍近,立即快如闪电般还击数下,击刺之后,随即收剑防御。陈正德对袁士霄道:
“袁大哥,我今日才当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。你徒儿已是如此,做兄弟的跟你可实在相差
太远了。”袁士霄沉吟不语,心中大惑不解,陈家洛这套功夫非但不是他所授,而且武林中
从所未见。他见多识广,可算得举国一人,却浑不知陈家洛所使拳法是何家数,看来与任何
流派门户都不相近。他隔了一会,才道:“不是我教的,我也教不出来。”天山双鹰知他生
平不打诳语,这并非自谦之辞,都是暗暗称奇。余鱼同越吹越急,只听笛中铁骑奔腾,金鼓
齐鸣,一片横戈跃马之声。陈家洛的拳法初时还感生疏滞涩,这时越来越顺,到后来犹如行
云流水,进退趋止,莫不中节,打到一百余招之后,张召重全身大汗淋漓,衣服湿透。忽然
间笛声突然拔高,犹如一个流星飞入半空,轻轻一爆,满天花雨,笛声紧处,张召重一声急
叫,右腕已被双指点中,宝剑脱手。陈家洛随手两掌,打在他背心之上,纵声长笑,垂手退
开。这两掌可是含劲蓄力,厉害异常。张召重低下了头,脚步踉跄,就如喝醉酒一般。章进
口中咒骂,想奔上去给他一棒,被骆冰拉住。只见张召重又走了几步,终于站立不稳,扑地
倒了。群雄大喜,徐天宏和心砚上去按住缚了。张召重脸色惨白,毫不抵抗。余鱼同放下笛
子,忙看李沅芷时,见她昏迷未醒,甚是着急。陈家洛道:“师父,陆老前辈,咱们拿这恶
贼怎么办?”余鱼同咬牙切齿的说道:“拿去喂狼,他下毒手害死我师父,现今又……
又……”袁士霄道:“好,拿去喂狼!咱们正要去瞧瞧那批饿狼怎样了。”众人觉得这奸贼
作恶多端,如此处决,正是罪有应得。陆菲青将李沅芷断臂上的骨骼对正了,用布条紧紧缚
住。袁士霄又拿一颗参雪丸给她服下,搭了她脉搏,对余鱼同道:“放心,你老婆死不
了。”骆冰低声笑道:“你抱着她,她就好得快些。”众人向围住狼群的沙城进发,无不兴
高采烈。途中袁士霄问起陈家洛的拳法来历,陈家洛详细禀告了。袁士霄喜道:“这真是可
遇不可求的奇缘。”
数日后,众人来到沙城,上了城墙向内望去,只见群狼已将驼马吃完,正在争夺已死同
类的尸体,猛扑狂咬,惨厉异常,饶是群雄心豪胆壮,也不觉吃惊。香香公主不忍多看,走
下城墙去自和看守的回人说话。
余鱼同把张召重提到城墙墙头,暗暗祷祝:“恩师在天之灵,你的朋友们与弟子今日给
你报仇雪恨。”从徐天宏手里接过单刀,割断缚住张召重手足的绳索,左腿横扫,把他踢
落。群狼不等他着地,已跃在半空抢夺。
张召重被陈家洛打中两掌,受伤不轻,仗着内功深湛,经过数日来的休养,已好了大
半。他被推入狼城,早已不存生还之想,但临死也得竭力挣扎一番,双腿将要着地,四周七
八头饿狼扑了上来,他红着双眼,两手伸出,分别抓住一头饿狼的项颈,横扫了一个圈子,
登时把群狼逼退数步。他慢慢退到墙边,后心贴墙,负隅拚斗,抓住两头恶狼,依着武当双
锤的路子使了开来,呼呼风响,群狼一时倒也难以逼近。群雄知他必死,虽恨他奸恶,但陈
家洛、骆冰等心肠较软,不忍卒睹,走下城墙。
陆菲青双目含泪,又是怜悯,又是痛恨,见张召重使到二十四招“破金锤”时,一头饿
狼扑将上来,向他腿上咬去,张召重一缩腿,狼牙撕下了他裤子上长长一条布片。陆菲青脑
海中突然涌现了三十余年前旧事:那一日他和张召重两人瞒了师父,偷偷到山下买糖吃,师
弟摔了一交,裤子在山石上勾破了。张召重爱惜裤子,又怕师父责骂,大哭起来。他一路安
慰,回山之后,立即取针线给师弟缝补破裤。又想到这套“破金锤”锤法也是自己亲自点拨
的。当年张召重聪明颖悟,学艺勤奋,师兄弟间情如手足,不料他后来贪图富贵,竟然愈陷
愈深。眼见到师弟如此惨状,不禁泪如雨下,心想:“他虽罪孽深重,我还是要再给他一条
自新之路,重做好人。”叫道:“师弟,我来救你!”涌身一跃,跳入了狼城。众人大吃一
惊,只见他脚未着地,白龙剑已舞成一团剑花,群狼纷纷倒退,他站到张召重身旁,说道:
“师弟,别怕。”张召重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忽地将手中两狼猛力掷入狼群,和身扑上,双
手抱住了他,叫道:“反正是死了,多一个人陪陪也好。”陆菲青出其不意,白龙剑落地,
双臂被他紧紧抱住,犹如一个钢圈套住了一般,忙运力挣扎,但张召重兽性大发,决意和他
同归于尽,拚死抱住,哪里挣扎得开?群狼见这两人在地下翻滚,猛扑上来撕咬。师兄弟各
运内家功力,要把对方翻在上面,好让他先膏狼吻。
陈家洛等在城墙脚下忽听城墙顶上连声惊呼,忙飞步上墙。这时陆菲青想起自己好心反
得惨报,气往上冲,手足一软,被张召重用擒拿手法拿住脉门,动弹不得。张召重左手一
拉,右手一举,已将陆菲青遮在自己身上。众人惊呼声中,文泰来与余鱼同双双跃下。文泰
来单刀连挥,劈死数狼。群狼退开数步。余鱼同握着从徐天宏手里接来的钢刀,跳落时因城
墙过高,立足不稳,翻了个筋斗方才站起,看准张召重肩头,用刀头戳将下去。张召重惨叫
一声,抱着陆菲青的双臂登时松了。这时群雄已将长绳挂下,先将陆菲青与余鱼同缒上,随
即又缒上文泰来。看下面时,群狼已扑在张召重身上乱嚼乱咬。众人心头怦怦乱跳,一时都
说不出话来,想到刚才的凶险,无不心有余悸。隔了良久,骆冰道:“陆伯伯,你的白龙剑
没能拿上来,很是可惜。”袁士霄道:“再过一两个月,恶狼都死光了,就可拿回来。”傍
晚扎营后,陈家洛对师父说了与乾隆数次见面的经过。袁士霄听了原委曲折,甚感惊异,从
怀里摸出一个黄布包来,递给他道:“今年春间,你义父差常氏兄弟前来,交这布包给我收
着,说是两件要紧物事。他们没说是甚么东西,我也没打开来看过,只怕就是皇帝所要的甚
么证物了。”陈家洛道:“一定是的。义父既有遗命,徒儿就打开来瞧了。”解开布包,见
里面用油纸密密裹了三层,油纸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红木盒子,掀开盒盖,有两个信封,因年
深日久,纸色都已变黄,信封上并无字迹。
陈家洛抽出第一个信封中的纸笺,见签上写了两行字:“世倌先生足下:将你刚生的儿
子交来人抱来,给我一看可也。”下面签的是“雍邸”两字,笔致圆润,字迹潦草。袁士霄
看了不解,问道:“这信是甚么意思?哪有甚么用,你义父看得这么要紧?”陈家洛道:
“这是雍正皇帝写的。”袁士霄道:“你怎知道?”陈家洛道:“徒儿家里清廷皇帝的赐书
很多,康熙、雍正、乾隆的都有,因此认得他们的笔迹。”袁士霄笑道:“雍正的字还不
错,怎地文句如此粗俗?”陈家洛道:“徒儿曾见他在先父奏章上写的批文,有的写:‘知
道了,钦此’。提到他不喜欢的人时,常写:‘此人乃大花脸也,要小心防他,钦此’。”
袁士霄呵呵大笑,道:“他自己就是大花脸,果然要小心防他。”又道:“这信是雍正所
写,哪又有甚么了不起?”陈家洛道:“写这信时还没做皇帝。”袁士霄道:“你怎知
道?”陈家洛道:“他署了‘雍邸’两字,那是他做贝勒时的府第。而且要是他做了皇帝,
就不会称先父为‘先生’了。”袁士霄点了点头。
陈家洛扳手指计算年月,沉吟道:“雍正还没做皇帝,那时候我当然还没生,二哥也没
生。姊姊是这时候生的,可是信上写着‘你刚生的儿子’,嗯……”想到文泰来在地道中所
说言语,以及乾隆的种种神情,叫道:“这正是绝好的证据。”袁士霄道:“怎么?”陈家
洛道:“雍正将我大哥抱了去,抱回来的却是个女孩。这女孩就是我大姊,后来嫁给常熟蒋
阁老的,其实是雍正所生的公主。我真正的大哥,现今做着皇帝。”袁士霄道:“乾隆?”
陈家洛点了点头,又抽出第二封来。他一见字迹,不由得一阵心酸,流下泪来。袁士霄
问道:“怎么?”陈家洛哽咽道:“这是先母的亲笔。”拭去眼泪,展纸读道:“亭哥惠
鉴:你我缘尽今生,命薄运乖,夫复何言。余所日夜耿耿者,吾哥以顶天立地之英雄,乃深
受我累,不容于师门。我生三子,一居深宫,一驰大漠,日夕所伴之二儿,庸愚顽劣,令人
神伤。三官聪颖,得托明师,余虽爱之念之,然不虑也。大官不知一己身世,俨然而为胡
帝。亭哥,亭哥,汝能为我点化之乎?彼左臀有殷红朱记一块,以此为证,自当入信。余精
力日衰,朝思夕梦,皆为少年时与哥共处之情景。上天垂怜,来生而后,当生生世世为夫妇
也。妹潮生手启。”陈家洛看了这信,惊骇无已,颤声问道:“师父,这信……信上的‘亭
哥’,难道就是我义父吗?”袁士霄黯然道:“可不是吗?他幼时与你母互有情意,后来天
不从人愿,拆散鸳鸯,因此他终生没有娶妻。”陈家洛道:“我妈妈当年为甚么要义父带我
出来?为什么要我当义父是我亲生爸爸一般?难道……”袁士霄道:“我虽是你义父知交,
却也只知他因坏了少林派门规,被逐出师门。这等耻辱之事,他自己不说,别人也不便相
问。不过我信得过他是响当当的好汉子,光明磊落,决不做亏心之事。”一拍大腿,说道:
“当年他被逐出少林,我料他定是遭了不白之冤,曾邀集武林同道,要上少林寺找他掌门人
评理,险些酿成武林中的一件大风波。后来你义父尽力分说,说全是自己不好,罪有应得,
这才作罢。但我直到现今,还是不信他会做甚么对不起人的事,除非少林寺和尚们另有古怪
规矩,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说到这里,犹有余愤。陈家洛道:“师父,我义父的事你就只知
道这些么?”袁士霄道:“他被逐出师门之后,隐居了数年,后来手创红花会,终于轰轰烈
烈的做出一番大事来。”陈家洛问的是自己身世,袁士霄却反来覆去,尽说当年如何为于万
亭抱不平之事。陈家洛又问:“义父和我妈妈为甚么要弟子离开家里,师父可知道么?”袁
士霄气愤愤的道:“我邀集了人手要给你义父出头评理,到头来他忽然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
上。这般给大家当头浇一盆冷水,我的脸又往哪里搁去?因此他的事往后我全不管啦。他把
你送来,我就教你武艺,总算对得起他啦。”陈家洛知道再也问不出结果了,心想:“图谋
汉家光复,关键在于大哥的身世,中间只要稍有失错,那就前功尽废。此事势所必成,迟早
却是不妨。我须得先到福建少林寺走一遭,探问明白。雍正当时怎样换掉孩子?我大哥明明
是汉人,雍正为何让他继任皇位?在那儿总可问到一些端倪。”当下把这番意思对师父说
了。袁士霄道:“不错,去问个仔细也好,就怕老和尚古怪,不肯说。”陈家洛道:“那只
有相机行事了。”师徒俩谈论了一会,陈家洛详述在玉峰中学到的武功,两人印证比划,陈
家洛更悟到不少精微之处。两人谈得兴起,走出帐来,边说边练,不觉天色已白,这才尽
兴。袁士霄道:“那两个回人姑娘人品都好,你到底要哪一个?”陈家洛道:“汉时霍去病
言道:‘匈奴未灭,何以家为?’弟子也是这个意思。”袁士霄点点头道:“很有志气,很
有志气。我去对双鹰说,免得他们再怪我教坏了徒弟。”言下十分得意。陈家洛道:“陈老
前辈夫妇说弟子甚么不好?”袁士霄笑道:“他们怪你喜新弃旧,见了妹子,忘了姊姊,哈
哈!”陈家洛回思双鹰那晚不告而别,在沙中所留的八个大字,原来含有这层意思,想来不
觉暗暗心惊。
次日,陈家洛告知群雄,要去福建少林寺走一遭,当下与袁士霄、天山双鹰、霍青桐姊
妹作别。香香公主依依不舍。陈家洛心中难受,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?如得上天佑护,
大功告成,将来自有重逢之日,否则众兄弟埋骨中土,再也不能到回部来了。霍青桐远送出
一程,早也柔肠百结,黯然神伤,但反催妹子回去,香香公主只是不肯。陈家洛硬起心肠,
道:“你跟姊姊去吧!”香香公主垂泪道:“你一定要回来!”陈家洛点点头。香香公主
道:“你十年不来,我等你十年;一辈子不来,我等你一辈子。”陈家洛想送件东西给她,
以为去日之思,伸手在袋里一摸,触手生温,摸到了乾隆在海塘上所赠的那块温玉,取出来
放在香香公主手中,低声道:“你见这玉,就如见我一般。”香香公主含泪接了,说道:
“我一定还要见你。就算要死,也是见了你再死。”陈家洛微笑道:“干么这般伤心?等大
事成功之后,咱们一起到北京城外的万里长城去玩。”香香公主出了一会神,脸上微露笑
意,道:“你说过的话,可不许不算。”陈家洛道:“我几时骗过你来?”香香公主这才勒
马不跟。
陈家洛时时回头,但见两姊妹人影渐渐模糊,终于在大漠边缘消失。群雄控马缓缓而
行,这一役虽击毙了张召重,但也伤了李沅芷、卫春华、章进三人,李沅芷伤势尤重。余鱼
同大仇得报,甚是欢慰,对李沅芷又是感激,又是怜惜,一路上不避嫌疑,细心呵护。众人
行了数日,又到了阿凡提家中,那位骑驴负锅的怪侠却又出外去了。周绮听说张召重已死,
胞弟之仇已报,很是高兴。依陈家洛意思,要徐天宏陪她留在回部,等生下孩子,身子康复
之后,再回中原。但周绮一来嫌气闷,二来听得大伙要去福建少林寺,此行可与她爹爹相
会,吵着定要回去。众人拗不过,只得由她。徐天宏雇了一辆大车,让妻子及李沅芷在车里
休息。回入玉门关后,天时渐暖,已有春意。众人一路南下,渐行渐热,周绮愈来愈是慵
困,李沅芷的伤臂却已大好了。她弃车乘马,一路与骆冰咭咭呱呱的说话。旁人都奇怪这两
人谈个没完没了,不知怎地有这许多事儿来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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